吳越人不能忘卻的記憶

大她說先前長毛進城的時候，我家全都逃到海邊去了，只留一個門房和年老的煮飯老媽子看家。後來長毛果然進門來了，那老媽子便叫他們「大王」，——據說對長毛就應該這樣叫，——訴說自己的饑餓。
長毛笑道：「那麽，這東西就給你吃了罷！」將一個圓圓的東西擲了過來，還帶著一條小辮子，正是那門房的頭。煮飯老媽子從此就駭破了膽，後來一提起，還是立刻面如土色，自己輕輕地拍著胸脯道：「阿呀，駭死我了，駭死我了……。」
——魯迅《阿長與山海經》
長毛，在江南地區是一個恐怖的共同回憶。小編的祖母也曾給我講過長毛要殺人，同女人困覺的故事。那麽，歷史上那次轟轟烈烈的運動到底給江南帶來了什麽，以至於談「長毛」色變呢？
太平天國戰爭，1851年由洪秀全等人在金田發動暴動為開端，到1864年「天京」被湘軍攻破結束，前後歷時14年。
1.太平天國興亡
太平天國的領導者洪秀全，15年間四次參加科舉考試而不中，最終憤怒之下喊出「老子以後要自己開科取士！」在對基督教教義斷章取義之後，他自稱「上帝之子」，「耶穌之弟」。和其他兩位，依靠鬼神附體手段自稱「天父」的楊秀清和「天兄」的馮雲山，一起建立了「拜上帝會」。廣西當時恰逢外來的客家人與本地人激烈械鬥，於是人口遷徙受阻的客家人被拜上帝會利用，暴發了歷史上著名的「金田暴動」。
洪秀全給每個將士描繪了一個美好的烏托邦——所謂的「天堂」。於是，這股亡命勢力迅速北上，勢如破竹地攻下了長江中下遊，以1853年攻下南京定都「天京」為重要標誌。定都天京之後，太平軍也發動了北伐、東征，其北伐軍一度攻打至天津，東征軍在進攻上海時受到了李鴻章的淮軍和英法援華部隊的聯合阻擊。
面對清軍的圍追堵截，太平軍也放棄了原來的根據地。其穩定時期的疆域主要是浙江、蘇南、安徽、江西、湖北，占盡了富庶的長江中下遊地區。
在攻下南京，定都「天京」後，喊著「解放農民」口號的太平軍一旦登上了權利的巔峰，變搖身一變成為了新的剝削階級。
洪秀全本人出行要64擡大轎，而最基層的鄉官也有4擡大轎。要知道此時大清的皇帝出行也只有16擡大轎。
洪秀全有88個有封號的妃子，野史中更是記載其「後宮佳麗三千人」，而鹹豐皇帝只有18個。
太平軍的階段性勝利不僅催生了腐朽的生活，還造成了內亂，「天京」的權利掌控者發生內鬥，致使軍心渙散，戰鬥力下降。
起初，西方人對於有基督教色彩的太平天國懷有同情心理，還進行援助。後來發現太平天國只是披著基督教外衣的邪教，最終選擇了和清朝當局合作，消滅這個怪物。
在清軍和外國援華部隊的共同攻擊之下，1864年「天京」被曾國藩的湘軍攻破，洪秀全之子「幼天王」洪天福貴被俘虜（後來被處以淩遲之刑），宣告了這次大戰爭的終結。
2.太平天國造成的破壞
由於太平軍向儒釋道為代表的中國傳統文化全面開戰，所到之處文物損失不計其數。太平軍和清軍兩方的拉鋸戰與屠殺，再加上戰爭造成的瘟疫等次生災害，中國人口損失巨大。
據曹樹基老師估計，太平天國戰爭中蘇、皖、浙、贛、閩五省人口損失大約達到了7000萬人。戰爭爆發時的1851年,中國人口大約為4.3億,太平天國戰爭使中國人口損失了16.3%,即人口損失了六分之一。若以五省計,戰前人口約為1.57億,人口損失了大約45%,幾達戰前人口的二分之一。
從江浙皖三省在太平天國戰爭前後的人口變化情況圖表可見，江南地區人口損失慘烈。其中嘉興、杭州、湖州、嚴州、衢州、紹興、蘇州、鎮江、常州、江寧、寧國、廣德、太平、池州14個府人口損失達一半以上。其中，杭州、鎮江、宣州地區人口損失更是高達80%。
太平天國戰爭對於日後江南地區的發展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戰前的蘇州是全國特大城市，江南龍頭，繁華絲毫不亞於京城。下圖為時人描繪蘇州盛景的姑蘇繁華圖局部。
由於當時的上海（屬於江蘇省松江府）有英法租界，大量江南人湧入其中，希望獲得外國人的保護。蘇州統領江南的進程被打斷，被隨後迅速崛起的上海取而代之。
戰爭造成的人口大量折損誘發了人口遷移填補。
戰前紹興便是浙江人口最多的府，在戰後人口損失六成的情況下還是對外移民，填補了杭嘉湖三府的人口。大多數余杭人的祖先極有可能便來自紹興府。
宣州、蘇南等地湧入了大量江淮等地移民，語言格局被大大改變。
之前提到人口損失達80%的宣州，說吳語的土著人口幾乎絕跡，今日形成了七零八落的語言分布。
同樣，人口損失達80%的鎮江府府城的吳語直接消失。吳語區在太平天國戰爭中大大萎縮，產生了不少移民方言島。例如分布於長興、廣德、郎溪一帶的中原官話方言島，便是太平天國戰爭後河南移民所致，150多年過後，這些移民還堅挺地說著中原官話。你若碰見說著河南話的長興本地人，無需驚訝，因為他很有可能便是方言島島民。
3.太平天國與紹興
紹興魚米之鄉，物產富饒，人丁興旺。太平天國過去經略浙江各地，但從未到過紹興，更未占領紹興及其周邊城市，他們很垂涎紹興。
1861年10月，太平軍忠王李秀成和侍王李世賢在嚴州召開軍事會議，兵分幾路大舉進攻浙江各地。其中一支部隊由李秀成部將認天義陸順德為領軍主將，10月下旬率部從嚴州出發，占臨浦攻下蕭山直逼紹興。
1861年11月1日攻克紹興，陸順德晉封來王並奉令率軍鎮守，攻下紹興也是圍攻杭州計劃的一部分。直到1863年3月15日主動撤離，前後待了一年零四個月之久。
太平天國來紹興留下了不少壁畫，蕭山街探花臺門、魯迅路李家臺門、前觀巷淩家臺門、偏門外的馬太守廟等都留有遺跡，但很多壁畫已經有些模糊不清了
戰爭結束後，浙江八府之地人口不足以前的二十分之一，只有溫州、寧波相對完整。紹興府的人口損失近400萬，人口損失率約為60.6％。
4.對於太平天國的評價
馬克思、孫中山等名人對於太平天國經歷了從贊揚其反抗清朝統治到看清其醜惡本質的歷程。
他們給予民眾的驚惶比給予舊統治者們的驚惶還要厲害。他們全部僅僅是用醜惡萬狀的破壞與停滯腐朽對立。太平軍就是中國人的幻想所描繪的那個魔鬼這是停滯的社會生活的產物。
——馬克思
所謂太平天國，所謂四海兄弟，所謂平等博愛，所謂平等自由，皆不過外面之假名。至其真相，實與中國古來歷代之流寇毫無所異。
——梁啟超
洪氏之覆滅，知有民族而不知有民權，知有君主而不知有民主
——孫中山
對於江南人來說，「太平天國」這幾個字背後是血流成河、十室九空的恐怖歷史記憶，永遠代代相傳。
清朝當局和民間都把太平軍叫作「長毛」，這個蔑稱源於太平軍披頭散發的形象。我想如果它只是清朝當局強行扣上的帽子，而沒有得到民間的認同，也無法保留至今吧。
一些書上對於太平天國的評價是反帝反封建，然而這個論據很難成立。說它反封建而它比清朝當局更腐朽，說它反帝，它與當時的列強不斷有軍火糧食貿易。我個人更願意把太平天國看成是一個中西合璧的邪教組織。